公众号:心然的原香。点击上方蓝色字体,添加公众号。心然的个人微信号:15818820884。心然简介:陈艳萍,湖北天门人,现居武汉。从生命的原香出发,与美同行,抒写生活,乡愁,诗情以及远方。
心然说:今天是小年,我们想起了逝去的豆芽爹爹,哀痛不已。特编排这篇文字,表达对老人家最深切的怀念。
今天是小年。
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早晨,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,说我的豆芽爹爹去世了。
那一刻,我的天塌了,心碎了。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豆芽爹爹为我遮风挡雨了。
临近过年,回家的汽车上,满车游子,他们背着扛着,是回去和家人团聚。只有我,心急如焚地赶往故乡,是和最爱的亲人诀别。
心似刀割,眼泪不止。嫌汽车开得太慢。总觉得爹爹还没死,他还在等我。他知道我胆小,好哭,不会就这样突然离去,他应该还有很多话对我说。
下车后,习惯性地张望那顶旧草帽。以往,只要我回家,豆芽爹爹必是来车站接我。豆芽爹爹真的没有了吗?
快速地向家里跑去,路上遇见熟人,不敢和他们答话。怕听见他们说,你的豆芽爹爹走了。临近后门,我看见了,看见了豆芽爹爹的双脚,一双黑布鞋,被棉索子绊住。我听见了奶奶的哭声,豆芽爹爹真的没有了。
爹爹,爹爹,我回来了。
豆芽爹爹再也听不见了。
揭开盖着豆芽爹爹脸部的黄纸,让我再看看他,再摸摸他,再亲亲他。
爹爹就是爹爹,为何叫豆芽爹爹呢?我不这样称呼他,就不足以表达对他的爱。豆芽爹爹是父亲的继父。对,他和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。可他宅心仁厚,抚养父亲长大后,又抚养几个孙辈长大。
老的老,小的小,没有劳动力。七八十年代,那是多么艰难的日子。我的豆芽爹爹心大,他什么也不说,把一切都扛住。
豆芽爹爹的身材好瘦小,八九十斤左右,一米六的样子。生豆芽菜特别麻烦,黄豆绿豆,爹爹从很远的地方挑回来,压得扁担弯成一张弓滋滋喘气。再来泡豆子,最后出缸成芽菜,这中间无数的工序,一个环节不好,豆芽菜就会烂掉。
那时没有钟表,他只能靠着感觉、窗子外的天色和鸡叫来估摸时间。总是天没亮就起床,为赶集做准备。轻轻从缸里抓起豆芽,剪掉根须,放在大木桶里淘洗豆皮,摆在竹筐里。每一步都要轻,豆荚掉了豆芽不好看。
有时候,参照时间的东西失了灵,他忙里忙外,做好准备,却发现,天越来越暗。只得又回去,和衣靠在床沿上。
不,他其实常年是这样靠着睡。豆芽在生长过程中,膨胀,发芽,长高,长胖,仿佛是用着劲儿,很容易发热,时常要淋水。睡的太规整容易睡过,爹爹就和衣半躺着,一两个小时起来一次。
长年累月泡在水里,双手泡坏了,表皮是被泡腐的白,红丝丝的肉看得见。可他必须坚持,家里除了老,就是小,没有人可以替换他。长年累月伛偻着背,爹爹的背也弯成了一张弓,和那负重的扁担一样,显得更矮了。
晚上睡不好,爹爹白天总打瞌睡。有一次,他一边拿着茶盘筛黄豆一边睡着了,倒在地上,磕破了眉骨,鲜血直流。我怕他死了,吓得哇哇大哭,拿毛巾给他按。以后,他再这样,就叫醒他。但不管用,一会又睡着了。
有一段时间,豆芽不好卖,他想挑远些赶另外一个集市。那集市离着十里路左右,全是窄窄的田埂。农村的集早,半夜就得出发。
黑黢黢的,爹爹挑着担子出发,马灯挂在前面照路,恍惚间觉得有个影子跟在后面,扭头一看,是邻居家的黑狗。
黑狗通人性,知道爹爹要赶很远的集,就陪着他。到了集市,爹爹看它一路跟着辛苦,买一个锅盔给它。一转身,它已经走远了。爹爹卖完豆芽回家,它早蹲在门口候着。
那一段时间,它就这样陪着爹爹,风里雨里,没有失过约。荒郊野外,半夜三更,爹爹挑着百多斤的重担在黑暗的旷野里行走。黑狗快,走在前面,每隔一会蹲下来等爹爹。爹爹挑累了,呼哧呼哧喘气,它就瞪大眼睛,张着嘴巴,竖着耳朵,仿佛听懂了人世的艰辛。
将近两个小时的步程,还有一座独木桥,胆小的人空着手都难走过。爹爹挑着担子,颤颤巍巍过桥。如果他一个不小心,掉下去了。除了黑狗,是没有人知道的。
做这些事的时侯,豆芽爹爹已是近七十岁的古稀老人。想起来,是一种折磨的疼。时隔多年,那些生活的担子,已从他的肩上转移到了我的心上,不得安宁。这事情,如果换作我的父亲去做,恐怕没有这么深刻的痛感。这事情,如果是我亲爷爷去做,那感觉又会有所不同。可是人生没有如果,无法去做真正的权衡。只能说,今生,这个大爱大义的老人,和我们的生命绑得那么紧密,那么感伤。
小时候,我们怕失去他。有时他要出去走亲戚闲散几天,我们不愿意,但不说。那几日,神不守舍,盼着他快快回来。有时他出去赶集,或者买黄豆,该回来的时间没有回来,孩子们就着急,去回来的路口等他。看见他压成弓形的脊梁在转角处一闪,就奔过去提着他挑着箩筐的绳子。他老了,我们怕他死。每天一放学,就到处找他。倘若他躺在床上,就揪着心在他床前盘桓。
对于爸爸妈妈的不负责任,他从不对孩子们说,你们的爸爸妈妈狠心,把你们丢了连累我这类话。他知道孩子们怕,总是说,放心,我会看着你们长大成家。
豆芽爹爹一生从事重体力活,得了脑血栓,中风后奇迹般康复,当然不是完全康复。乡下老人,只要能动,就是劳力。身体虚弱着,可他照旧侍弄着几缸芽菜,喂养几只兔子,以一个劳动者的姿态庄严地活着、看着。
一九九四年腊月二十四小年那天凌晨,豆芽爹爹的鼾声和以往不同,奶奶大声叫喊,他已不能应,生命进入弥留之际。一直悠悠地吐气,等着我们回家。早晨,豆芽爹爹撑不住了,享年七十八岁。
这是隔代抚养最悲情的现实。老人自己需要赡养的时候,却还要抚养孙辈。等孙辈成家立业时,抚养孙辈的老人却不在了。
只能说,和爹爹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月,是我生命里的最难忘,最珍贵。想起他,就知道,自己的内心有宝藏。想起他,就知道,他从来没有离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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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端再长,写不完对他的感激。纸张再宽,写不完对他的遗憾。我一直以为,这世界,别人会死,可豆芽爹爹不会死。我根本没想过,他有一天会离开我。我以为,会长长久久地看着他活着。
生命里,对我们恩重如山的人,我们还没有能力为他做什么,他就走了,永远不能再回来。
人生长恨水长东。
任劳任怨,辛苦一生。举重若轻,达观一生。村头的祖坟,豆芽爹爹的墓碑上,刻着孙辈们为他撰写的墓志铭。生前,没来得及亲口说在爹爹耳边。刻在这里,想告诉豆芽爹爹,您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好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