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了，瓢虫
黎荔
发现顾城的有些句子，如飞来的石块，如截断的瀑布，发兴无端，起落无迹，言语道断，晦涩难懂，但是，就是美得任性，天地初开般的光华绚丽的美。
记得看过他这样的一首诗，题目好像叫做《诗·生命》，这是其中的一小部分：
瓢虫，在露水间爬着，
睡了，醒了，睡了，眨眨眼，没梦
天边闪出淡紫色的虹彩
睡了，蘑菇；醒了，瓢虫
一次次临近，迸散
成为千朵莲花，在人间把手指合拢
它喜欢和自己游戏。

如果说，人的生命尽头，在临界处，是迸散，在幻觉中如千朵莲花，白日焰火。人去往了另一个世界，在西天打开了千瓣莲花，而在此世，则是人间谢幕、手指合拢。那么，为什么睡了是蘑菇？为什么醒了是瓢虫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。入睡之后的事，如迷幻蘑菇，难以探讨，这里，只探讨醒了的事，也就是瓢虫。
也许是因为人醒了，就要在人世奔走，如一只瓢虫飞来飞去。人世很大，我们很小，但我们是瓢虫。虽然不过是一只虫子，但我们身上也会有七彩霞光。虽然我们渺小，但是我们并不卑微，我们的生活也会闪光，因为天上的北斗星，深深的印在我们的翅膀之上。顾城的诗，天然带着孩童般的自由自在与不管不顾。他明白“青青翠竹，尽是法身”，知晓“应物不藏不迷”，读顾城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不是一个人，他有时是一只瓢虫，有时是一条河流，有时是一块石头，有时是一只苹果。
也许顾城想说，人与人是如此不同，正如瓢虫与瓢虫。这个世界上，除了我们熟知的七星瓢虫，还有二星瓢虫、四星瓢虫、六星瓢虫、双七瓢虫、九星瓢虫、十星瓢虫、十一星瓢虫、十二星瓢虫、十三星瓢虫、十四星瓢虫、二十八星瓢虫、刀角瓢虫、大红瓢虫、红环瓢虫、纵条瓢虫、六斑显盾瓢虫、艳色广盾瓢虫等等。读过法布尔的《昆虫记》，我知道了昆虫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生物，它们的种类比包裹着地球的植物多出三倍以上，光是小小的瓢虫，全世界就有超过5,000种以上。

作为花匠的女儿，从小见过太多的瓢虫，因为很多植物都会长蚜虫，尤其是叶子比较嫩的植物，很爱招蚜虫，如果盲目的用手掐，容易伤到植物的顶芽嫩枝，可是又不想喷药，这时有一个小天使可以来帮你，处理植物叶片上、枝茎上的蚜虫，就是可爱的瓢虫。保持天然的生态平衡，这个去蚜虫的方法最环保（当然，在瓢虫的集团里，有属于益虫和属于害虫的两种类别，十一星瓢虫、二十八星瓢虫都属于害虫）。一只成年的瓢虫一天可以吃掉100多只蚜虫。瓢虫的生命为80天左右，所以一只瓢虫一生可以吃掉近万只蚜虫。瓢虫小时候的模样，与成虫的样子差异极大。小瓢虫要经历5－6次蜕皮，经历极其惊心动魄的转变，才能破蛹而出变成一只全新的成年瓢虫。那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过程，幼虫的身体被分解，然后重新组合、调整，再加以修饰装扮。你只有了解瓢虫的一生，才能理解“醒来，瓢虫”。人这一生，其实很像一只在蜕变中成长的瓢虫，不断地变形、重构，从身体娇柔到体质强壮，从全身毛刺到周身圆滑，在短暂的一生中，一次又一次折腾，终于，在暗淡中迸出了斑斓与光泽。瓢虫的执着很像人，瓢虫的爆发也很像人。

如果你捉过瓢虫，把它放在手心上，这个颜色鲜艳的小甲虫，会顺着手指向指尖爬去，爬得稳重、缓慢。然后，它轻轻抖开它的鞘翅。瓢虫有两层翅膀，外面的一层已经变成硬壳，亮晶晶地闪闪发光，只起保护作用，所以叫作鞘翅。鞘翅下面还有一层很薄的软翅膀，极其细小精致。你没有料到，看上去不大可能会飞的瓢虫，体形如此圆圆胖胖的瓢虫，一张开隐藏的小翅膀，立刻轻盈地飞走，向天空逃遁了。那么猝不及防的，那一刻，你对生命的自由辽阔，油然生出敬畏，也许飞去的瓢虫，才是瓢虫的真正“醒来”。
而一只嗜睡的瓢虫如梦方醒，它的翅膀
从鹅黄的衬衫里才慵懒地抖落出来，
仿佛世界是崭新的，又好似早已用旧